原标题:杨树军|确定性与不确定:“从1到99”与“从0到1”

【杨树军专栏】

确定性与不确定:“从1到99”与“从0到1”

原创作者|杨树军

一、森林是什么?

森林是什么?站在人类的角度,我们看见的是很多大树、小树、草丛诸如此类。那里的动物呢?它们显然也是森林的一部分——没有了林间的鸟鸣,那还能叫森林吗?

还有许多东西是我们看不见、也听不到的。《阿凡达》中的灵魂之树可以通过地下根系网络和整个森林的动植物、甚至整个潘多拉星球上的生命进行交流。纪录片《绿色星球》证实,科学家也只是在最近才发现,在一片健康的森林地面之下,有一个我们肉眼看不到的、由真菌菌丝连接起来的巨大网络,它一刻不停地传送着营养物质和化学信号。

我们常常见到树叶被虫啃食,但很少见到整棵树上的叶子都被虫子吃掉了。因为当树“发现”有虫子啃食树叶的时候,它会立即释放某种化学成分,去败坏虫子的胃口……森林里的菌丝深入树根末端,将所有的树木连成一个整体,它们可以共享营养成分,传递害虫、病菌入侵之类的信号。

科学家还发现濒危的树会将营养成分通过“网络”传递给其它树木——它甚至会优先传给由自己的种子“繁殖”出来的子株……

这样的森林具备了某种确定性,它是所有生命长期共生的结果。

人工林是不确定的,它最大问题是树种单一。当虫子开始啃食一棵树时,因为它没有替代树种,所以它只能接受已被添加了某种化学成分的“食物”,直到它被啃光……人工林的脆弱性就来源于此。

我们可以种下很多树木,但永远无法创造一片真正的森林!人工种植的树林看起来郁郁葱葱,但那可能只是一片绿色的沙漠。在那里一场火灾、或一次病虫害都可以毁掉整个林子。而原生森林生命之间的联结比我们想象的更紧密、也更复杂,它的自生能力也远比我们想象的强大。

森林有雨季、旱季,也有林火季——山火比我们更懂得森林,没有哪一次山火可以真正摧毁一片森林。有些植物的种子只有在燃烧之后才能发芽,事实上在大火过后大部分林木更健康了。

原生森林的不确定性在于,林木之间有一个我们很难完全弄清楚的链条,某个毫不起眼物种的消失都有可能让整个链条断裂——人类永远不清楚自己的某些行为对森林意味着什么。就像你驾驶着飞机在空中飞行,可以从飞机上拆掉一个螺丝扔下去吗?可以,你甚至还可以取出更多的螺丝,但飞机终将坠毁!

化石燃料排放二氧化碳,让地球温度升高。植物的功能是固化碳并释放出氧气——森林在实现“碳中和”中居功至伟,而它本身暗含的大道理同样意味深长。

二、学校是什么?

如果站在上空,我们看见的学校可能是四面围墙里有一些大人和一大群孩子。但这就是学校的全部吗?

一所理想的学校应该具备某种确定性——适当的办学规模、相对稳定的生源,大部分教师近期都没有调离的计划……如果一所学校每年都在扩班,学生流动性又大,学校首先要应对的往往是教育之外的问题。

校园中,校长、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直接决定了学校的状态。在一个健康的组织中,人与人之间相互承诺并信任,他们彼此体谅对方的难处,并努力不给别人增加麻烦。大部分成员认同某些价值,并在心里签订了一个“契约”;一旦成员之间有人解约,某种基础就开始崩塌……就像有人率先拆掉了飞机上的一根螺丝。

这样的学校就像是一片不确定的人工树林。许多人并不在意自己在组织中的位置,以及自己与其他成员间的联系。他们不重视自己的职业,他们仅仅是在完成工作任务。大部分时间里,他们既找不到工作热情,也无法享受它,工作变成了煎熬。

健康的学校一定是欢乐且充满力量的,那一定是他们此前做对了许多事情。晚清严复留学英国,看见法庭上控辩双方你来我往,他觉得自己找到英国强大的原因了——公理每天都在被伸张!某种程度上,校长的意义就是维护这个秩序。最终决定一所学校样态的一定是那里彼此关联的教师主体。

真正有意义的问题是:老师与老师之间健康而紧密的关系是如何形成的?他们之间的“菌丝”是什么?我们有什么办法加强而不是破坏它?

表面上看起来,所有的学校都是围墙里有一群老师和一大群学生,学校与学校之间的区别来自哪里?如果一所学校在经历过几任校长后依然可以保持稳定状态,是否可以证明某种比校长个人作用更强大的东西已经在发挥作用?

一所健康的学校就像是一个类似于原生林的完整生态系统,这个系统在什么情况下会被打破?地面之下的菌丝体是如何被切断的?就像一所健康的学校,今天来了一个“坏人”,学校会改变吗?明天再来一个呢?我们今天做一点伤害它的事情,比如往校园里扔一块垃圾,她不会立即变成垃圾场。但是到了某个节点,我们所有的补救措施可能都没有意义了。

从这个意义上讲,任何改变都应该是慎重的——从本质上,我们都喜欢确定性,所有的变化都让我们产生不适感。一所学校教学质量合格,家长、社会对学校评价大体正面。对这样的学校来说,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确立并维护其传统。

“改变”似乎已经具备了某种政治正确性。《易经》说: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。这样的道理不一定适合学校,况且它为改变设定的前提是:穷,即已经陷入困境。而从商鞅变法开始,“利不百,不变法;功不十,不易器”就是所有改变者都要认真权衡的大道理——改变的前提一定是,大部分人都确认改变会有非常明显的好处。

这样的情形几乎不会出现。也有一些主动改变者是为了追求所谓的特色,或者更光鲜的业绩。作为一所公办学校,办学特色、乃至学校荣誉远远没有维护某种确定性重要。

正确的爱应该以仰慕为基础,当新加入者自觉将自己的情感模式调整为“仰慕”时,某些传统就已经在延续了。

三、教育是什么——可以把以下话题看作单纯的新闻事件或努力理解其中的教育意义

1、索马里海盗到哪去了?

索马里海盗曾经是无数商船的噩梦,据说是一个日本商人找到海盗头目,问他们为什么要做海盗,回答说为了生活。日本商人就给他们买了船和渔网,并负责收购他们的渔获……解决海盗问题可以是联合国维和部队,也可以是商人。

关于索马里海盗,以下说法值得我们记取——如果你出生在索马里海边那个村庄里,长大后你就是海盗。究其本质,每个人都会长成他原本的样子,这是由他累世以来的无数因缘决定的。只要站在他本人的角度,他所有的行为都可以解释。我们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接受其全部,无论是我们的同事,还是我们的教育对象。

这就是教育的——原点。

2、特斯拉新智能手机想表达什么?

正当苹果、小米纷纷下海造车时,特斯拉说要做手机了!从天上到路上,再到我们手里,马斯克可能真的要全方位控制我们了。

全天候、无死角、永远免费的网络,一亿像素摄像头,以及太阳能无线充电直达天花板……你心目中最好的汽车是什么品牌?可能用不了十年,我们大部分人开的是特斯拉汽车,手里拿着的是特斯拉手机——特斯拉正在引领全球价值,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改变世界。

马斯克,神一般的存在。特斯拉人从来不认为他们是在提供某种产品,他们是在为人类提供更高的价值……脑机接口远不止直接将科技感拉满,它的理想是实现通过大脑信号控制手机,乃至全世界——我们真正应该警惕的是“脑机接口”对我们教育的颠覆性影响。

当海量的信息可以瞬间通过脑机接口变成我们大脑的内存时,你气急败坏地站在孩子们面前敲黑板还有意义吗?

3、从“Facebook(脸书)”到元宇宙

也许我们真的应该相信,将来会有两个世界:现实世界与元宇宙。

扎克伯格说他负责第二个世界,他把自己当现代“齐天大圣”了吗?脸书——这个最初创立于2004年的校园社交网站,目前是全球最大的社交软件平台,全球用户超过30亿,2021年10月已正式更名为“元宇宙”(微信创立于2011年1月,活跃用户是10亿)。

这样的改变对我们学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?国足1:3不敌越南队让很多人这个年没过痛快,如果去统计一下,全国有多少中小学不允许孩子们课间跑动,就该相信国足就是我们目前的真实水平了。有人问——如果大学也有一个“赛场”,北大清华还是世界一流吗?

扎克伯格就不担心自己前功尽弃吗?对我们而言,如果从小就想着要赢,一切都从输赢着手——就像我们大部分学校正在干的事情,我们最终将输掉所有比赛。

刚刚结束的奥运会开闭幕式非常精彩,但一万平方米的LED屏怎么就高科技了?LED灯是美国工程师1962年发明的,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,以日本为首的科学家通过对其材料及工艺的改进,这种显示屏得到了广泛应用——理论上,你做一亿平方米的屏都可以。

从苹果开始,乔布斯将我们的双手与智能手机捆绑在了一起。在此之前,比尔·盖茨为我们铺设的互联网络已经像“菌丝”一样把全世界联结成一个整体。

如果“元宇宙”即将呈现在我们面前,而孩子们依然被困在教室里写作业,教育的意义是什么?事实上,我们早已非常擅长从1到99的事情了——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建一层楼,我就可以又快又好地建到99层……可是从0到1呢?

四、我们需要的确定性与不确定

就算一亿平方米的显示屏是99分,我们依然没有解决让0变成1——让电能转化为光能全新路径问题。如果说此前我们知道努力的方向,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不确定性可能更多。

完美的人工林可能会达到99分,而原生林永远是100分。好的学校就像一片健康的森林,在那里,每个人都可以自由成长。

对学校来说,我们必须找到真正能够凝聚人心的东西——那个看不见的“菌丝体”。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,但一定是超越了物质和制度层面的。它可以是礼义仁智信这样的传统价值,也可能是真实、善良与爱这些更普通的信念。

因为到了生命的某个阶段,我们终将意识到人生的卑微,我们可能会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基本意义究竟是什么。

比起闪闪发光的谷爱凌,那些普通人、甚至正在遭受苦难的人更应该被关注。正如苏轼真正打动我们的不是他的“大江东去”,而是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人生空漠无奈之感,它比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“退隐”、“遁世”更深刻。

说到底我们都是失败者,我们拼尽全力也只能拥有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,大部分时候,我们被欺负、被漠视……但那不代表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。人生的悲剧性就在于,即便我们凭借自身努力在某个领域大获成功的情况下,依然无法与自己和解。我们依旧不自信,依旧渴望他人的认同,即便这个人在我们眼里微不足道。

我们无缘驰骋疆场,也无需经历秋霜雨雪,我们不必抱定建功立业的信心,但我们依然有可能改变一些人看世界的方式、甚至是他们此生的境遇。

我们选择去做一件事,不是它会成功,而是因为它正确。

作者简介:校长,已出版作品包括《子曰·我曰》《村里最好的学校》等。

(本文为杨树军校长原创,首发其个人微信公众号“杨树先生”,校长传媒获得授权发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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